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百花深处 第82节

作者:姑娘别哭
再向里走,渐渐听到一些深深庭院中的响动。那院中的人走路都拿捏着腿脚,仿佛生怕哪一脚落重了便被人抓去杀了。
作为谷家军又或许是世上难得的斥候,仅在三巷走这几步,她便掌握了许多消息。
当站在那扇高大的红漆木门前,花儿忍不住握紧自己的拳头。此刻与衔蝉仅有一墙之隔,这令她有了恍如隔世之感。
木门开了,她看到了一座那样深的庭院。她从未见过那样深的院子,那绝非是气派,而是一个又一个没有尽头的套着的牢笼。
小太监躬身伸手:“请吧,白二爷。”
白栖岭鼻子里哼了一声,双手负在身后,以决然之姿向里走。花儿跟在他身后走几步,他却突然回身握住了她手腕,将她拉到身边。
她不情不愿,扭扭捏捏,但绝不害怕,打入别人眼起,二人就非你情我愿。
身后有人将他二人喝住:“白栖岭!”
二人回过身去,看到了朝瑰。她面色不若从前好看,眉眼亦少了些生动,只是那语调还是公主的语调,十分的气派。按理要施礼,花儿刚弯身就被白栖岭一把拽起来,命令她在他身边站好不许动。
只是这皇帝为何也将朝瑰传来?花儿觑了眼白栖岭,隐约有了眉目。
白栖岭杀人诛心:“公主节哀。”
那乌鲁斯是朝瑰的亲兄弟,她正因哥哥的枉死而伤心,听到这一句就恶狠狠剜了白栖岭一眼,连皮带肉要将他碎尸万段一样。
然而最恨的不是他,而是他身边站着的人。尽管那是他抢来的,但朝瑰也仍旧恨她。朝瑰原本是不恨的,却因着哥哥的惨死,恨上了所有汉人女子。那阿勒楚的汉人妻子与面前这个又有何分别?这些汉人女子只会用阴森森的手段,从不敢直面别人!
她上前一步,手中的马鞭指向花儿,见她并不怕,挥手就抽了出去。白栖岭先花儿一步握住了马鞭,一拉一扯一松,朝瑰便向后趔趄了两步。她急了又欲挥出去,小太监忙道:“诸位别打了,皇上候着呢!”
“让他候着!”朝瑰才不管那些,挥手又打出去,一鞭子抽在白栖岭胳膊上,心中的气消了些许。白栖岭拉住那马鞭,将她向前带,三下两下便将她捆起来,向小太监方向一推,口中说道:“我可不管你是谁!”
言罢扯着花儿向里走,终于走到花儿曾趴在墙头远远看过的院落。花儿知晓衔蝉住在这个院子里向阳的那间屋子里,她看到衔蝉的门口,贴了一副无字对联。而她的窗子外面,则插了一枝花。
“里面请吧。”小太监又伸手,将他们请进了衔蝉的屋子。
此刻的娄擎正斜倚在塌上,而衔蝉则耷拉眉眼坐在一边,手中握着一个冒着热气的茶杯,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他们进门后娄擎要衔蝉抬起头来看他们,见衔蝉面无表情他冷笑一声:“将你白二爷都忘了?不是白二爷将你带到京城的么?”
“二爷好。”衔蝉道。
“对你二爷这样冷淡?”娄擎又阴阳怪气道。
花儿在一边跪着,始终没有抬头,可单单听到衔蝉道声音,就教她又心酸又亲近。
衔蝉不再理会娄擎,又低下头去不知在想什么。娄擎则指着衔蝉问白栖岭:“依稀记得你与当日的七皇子相交甚密,那你一定比别人更了解娄夫人,她,像吗?”
白栖岭答:“各人有各人的芳华。”
娄擎鼻子里哼了一声,小太监上前为他捶腿,被他一脚踢开,反而看着跪在那的花儿:“既是你抢来的,想必也是一时兴起,于你而言不过是个玩意儿罢了。让她来给朕敲敲腿。”
白栖岭上前一步挡在花儿面前,看着娄擎,而一边的朝瑰则大剌剌坐下,好整以暇看着这一切。
“真让你平身的本意,并非是让你忤逆。”
白栖岭不言不语,只是站在那不动。花儿却从他腿边向前爬了几步,到了娄擎的脚边,将他的腿搬到了自己膝头放着,轻轻捶了一下,而后仰脸问他:“皇上,力道是否适中?”
娄擎不理会她,只一味看着白栖岭,跟他长久地对峙。娄擎想杀白栖岭是由来已久,只是这几年被他屡次三番逃脱。如今他的兵器师傅死了,娄擎原以为他会因着急露出马脚,可他竟还像从前一样。
娄擎原本想就此杀了他,可今早,却有人来报,市面上有了一个新的巧夺天工的兵器。这兵器叫不出名字,只知晓它厉害,在城外喷出一块巨石,砸倒了一棵百年老树,就连冬冻的大地都被砸出了窟窿。
蹊跷的是,它不知何时在那,又来自于哪,只是那般吓人。
娄擎便想试一试白栖岭究竟如何,可此刻他姿态比往常还要猖狂,已然不把任何人放在眼中了。
娄擎恶意丛生,不,他原本就满腹恶意。那白栖岭抢来的女人此刻正低眉顺眼给他按腿,力道不轻不重,速度不急不缓。娄擎对这女子倒有几分印象,可他又实在想不通,为何白栖岭大张旗鼓抢的是这一个。
诚然,他调查几番,都说女子出身小门小户,随父亲在镖局谋生,后父亲去世,便被送去卖艺杂耍,结交了几个同道中人,从杂耍班相约离开,来到了京城,以谋一个富贵。
偏偏是她,白栖岭抢的偏偏是她。
娄擎眯着眼睛,手中那把镶着宝玉的文扇向前伸,抬起了花儿的下巴。这女子额头好生饱满,那白栖岭总不会是因着这额头抢她的。
“这人,朕要了。”娄擎道:“朝瑰公主一心想嫁白二爷,白二爷家国大义,想必想通了就娶了。”他话音落了,门外便有了刀光剑影。那一个个暗卫都露出了头,静待一场杀戮。
无人敢讲话,白栖岭与娄擎进行一场生死存亡的对峙。
有人轻“嗤”了一声,众人都看向衔蝉,只见她撇撇嘴,笑了。
第91章 春闺梦里人(二十)
起初衔蝉只是一声轻笑, 手指捏着绢帕轻掩唇边,眼落在娄擎的腿上,接着像是想起什么好玩的事,便大笑出声。
娄擎哪里见过她这般, 终于停止跟白栖岭的对峙, 看向了她。她笑够了,抖了抖肩头, 学着院内那唱戏的伶人的腔调, 叹了一句:“肉身~苦~~哇!”
娄擎问她:“你在发什么颠?”
衔蝉则道:“你说我发什么颠!我好生生的午觉被你搅了,弄了这么一屋子人来, 又在我门口刀光剑影。好端端的清净被你扰了!”
娄擎便抽回自己的腿, 走到衔蝉面前。衔蝉一直忤逆他, 今日他也不意外。他只是不喜欢她发笑的时机,分明是在为人解围。
他还未伸手,衔蝉却软趴趴倒在了地上, 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。她倒在地上,目光刚好与花儿相接,看到她垂首藏着的担忧,便对她眨眼, 要她安心。
果然, 娄擎只是用脚尖磕了她腿一下,要她起来。
“不起。”衔蝉道:“肉身好苦,起来更苦。起来也没有清净, 要听家国大事, 谁抢了谁, 谁又要强行嫁与谁。索性躺着听罢!”
她如此绵软, 丧失了斗志, 反倒叫娄擎没了主意。他本意是想以衔蝉为要挟,要白栖岭与朝瑰成亲,可衔蝉自己已然先行放弃了自己,将她对生死的态度以这样的方式陈情了。那白栖岭何等聪明,自然也就懂了。
娄擎始终知晓衔蝉聪敏刚硬,她那一副柔软的身体之下是一颗杀打不怕的心。
果然,白栖岭重新接起了话茬:“不娶。”话音落了,远处传来一声巨响,地面都随之一震。这巨响恰到好处,将朝瑰吓得站起来,问:“什么响动?”
白栖岭看向娄擎:“皇上知晓。”他话不必多说,娄擎杀他的兵器师傅,以为砍断了他的双手,想趁机砍死他。他适时送他份大礼,要他把戾气收上一收。
见娄擎瘫回塌上,便上前将花儿扯起来,顺道训斥她:“你倒是会找靠山,皇上身边那么多天香国色,又能看上你这等糙妇了?”
“比你强。”花儿抬头看娄擎,再看看白栖岭:“皇上龙颜天成,比你这个粗人强!”
“你们休要吵了,赶紧走罢!”衔蝉捂着自己的头:“我头痛,还我个清净罢!几年不见二爷竟添了些毛病,如今倒是学会抢人了!”
“今日不给我个交代,都不许走!”朝归抽出自己的软鞭指向衔蝉:“你休要搅和!你这个贱婢!”
衔蝉叹了口气,坐回去,讲话不软不硬:“朝瑰公主既知民女是贱婢,又为何与我生这样大的气呢?莫非是这屋子里的人公主都欺负不来,于是就盯上了我这等人不人鬼不鬼的了?那可不成,民女就算要被抽鞭子,也是被皇上抽,岂能轮得到公主动手呢?就算民女愿,皇上也未必愿。”
衔蝉是为朝瑰好,娄擎这等人最厌恶别人碰他东西,在他心中,衔蝉就是他那葬身火海的娄夫人,是他一生都得不到的人。他可以不珍惜衔蝉,但他对娄夫人最为看重。朝瑰敢将鞭子抽向她,娄擎转身就要让她生不如死。在衔蝉看来,朝瑰还是收一收她鞑靼公主的气焰好。娄擎显然已经对她不耐了。
“将鞭子收起来。”娄擎首次命令朝瑰:“不要撒野。趁朕心情不错。”
“你能奈我何?!”朝瑰上前一步:“让我父…”
“朝瑰公主此言差矣!”衔蝉打断她:“公主要先看自己有没有命给你的君主父亲送信!”
朝瑰闻言住了嘴。她意识到娄擎这个玩物并不简单,这个三巷里的深宅大院显然也不简单。她甚至有一股子奇怪的预感,就在这里,或许会有一场血雨腥风,一场真正的较量。她笑了笑,收回鞭子,对娄擎抱拳:“白二爷的事可从长计议,今日到此为止罢!”
转身要走,还未迈出门槛,小太监就匆匆跑了过来,趴到娄擎耳边耳语。原来是傍晚时候,侍卫换班,看到城墙下站着几个人,便上前驱赶。谁知伸手一碰,那人便僵硬地倒下,不知死了多久。再一看,死的人,是太后的亲眷。此时事关重大,娄擎闻言腾地起身向外走。
白栖岭扯住花儿向外走,花儿扭头看了眼衔蝉,后者已然站起身,向前跨了两步,本能想送她出门。想起娄擎的眼睛都还在,于是又坐回去。
花儿随他们出去,趁天色已晚仔细看了眼这大院子。几乎门后都藏着人,也有人将头探出来看向他们。与花儿对视之时,花儿并未看到想象中的木讷和惶恐,反而看到一缕微光。
娄擎临行前又看了眼花儿和白栖岭,冷冷一笑,上了马车。而朝瑰则指着他们道:“给我等着!”
“放马过来。”白栖岭抛下一句,走了。
回到白府,花儿关上了屋门,将白栖岭按坐在床边,她有许多话猜想需白栖岭印证。这一次去三巷,花儿颇有收获。
先是衔蝉,她如今那般厉害,不动声色就为他们解了难。她趴在屋顶看她被打那一晚,是担忧衔蝉被困,一心想救她出去的。而今日花儿忽然明白,衔蝉或许不需任何人救她。她那样了解娄擎的脾性,那样从容,她会是斩杀娄擎的最后一刀吗?
其次是娄擎。花儿为他按腿之时,察觉到他的血液流得比旁人快,裤子隔不住他发烫的身体。娄擎要么是在进大补,要么是中了什么毒。
最后是那院子里的人。京城人常说三巷里的人都是行尸走肉,可花儿看到的绝非如此。花儿觉着与她对视那个人开化了,眼中凝神聚火,像要焚烧什么一般。
她对白栖岭道:“你说会不会有这样的事,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,三巷里的人在酝酿一场大谋杀?他们从前一定也想过逃跑,或想过反抗,但他们失败了。是以他们从长计议,想一举杀掉娄擎?”
“别人有没有这样的胆量我不知,但衔蝉,是有这样的胆量的。”白栖岭道:“衔蝉是自己主动去三巷的,她与别人不一样。所有人都以为她是皇上的傀儡,但照今日所见,她能拿捏他。衔蝉很了不起。”
花儿闻言点头:“我知道了!我知道了!”
“你知道什么了?”白栖岭问她。
“我依稀有了眉目。”花儿将她的念头与白栖岭讲了。从前他们想在宫里双双将娄擎和太后杀掉,可宫里戒备森严,很难下手。如今她有了别的念头,这个念头,是因着衔蝉起的。
而宫墙外头,娄擎站在那看了眼尸体,废物们没有人能说清楚是怎么回事。而那尸体七窍流血死状凄惨,娄擎懒得看,对宫人道:“埋了吧。”
“太后…”
“太后若想看,就抬太后宫里去!”
娄擎只觉得这天气太冷,转身上了马车,捧起了手炉。外头小太监在后头追上来,小心翼翼禀:“皇上…太后说…”
娄擎不言语,也不睁眼。一早就被太后训斥过,这会儿不知那个老妇人又要做什么!自打那和尚进了宫,在她的寝宫里见到了鬼以后,原本就疑心重重的太后又变本加厉起来。为了试探娄擎是否与她一条心,她甚至将自己的侄女抬到娄擎的龙床上。
娄擎将计就计,将那妹妹好生糟蹋,抬出去之时人就只剩一口气。太后一气之下杖毙了娄擎近来喜欢的小太监。
母子之间就这样暗暗较量着,娄擎一朝不服软安心做太后的傀儡,这较量就永不会结束。
“皇上,太后…”外头的小太监又说。
娄擎终于睁开眼睛,懒懒道:“说。”
“太后说近日城里频频闹鬼,要皇上在宫里不要出宫了,以免…”
娄擎哼了一声:“你去回太后,就说朕为了抓鬼,往后便住在三巷了。太后若是想念朕,便出宫来看朕罢!”
“那早朝…”
“早朝不是有太后么!”
娄擎讲完拍了拍手,那马车就跑了起来。他想起那戒恶和尚给太后寝宫探鬼之时讲的话,便命马车赶去客栈。他从马车上下来之时,就有黑压压的人跑上前来,将客栈围了起来。钱空没见过这阵仗,欲出门探看一番,听小太监的声响,便急急跪下了。
戒恶在楼上看着,心道:终于上钩了。
他闭上眼睛打坐,直至侍卫踢开他的门,娄擎缓缓踱入。娄擎看到他头顶的戒疤依稀在泛着红光,以为自己看错了,定睛再看一眼,红光一闪而过。
按下戒恶的请安动作,要他坐着回话即可,随后屏退左右,身边只留一人。
他留的那一人,是一个绝世的高手,偏偏是个哑巴。
“那一日在母后寝宫里见到的鬼,想必方丈还看到些旁的。”娄擎道。
“看到了。”戒恶答:“只是贫僧不能讲。”
“为何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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