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百花深处 第85节

作者:姑娘别哭
白栖岭气急:“死人了吗!”
外头的懈鹰愣了下答:“没死。”
“天塌了吗?”
“没塌。”
“给我等着!”
花儿闻言笑出了声,身子一抖一抖,就被白栖岭压在了怀里。她见他颇有些不管不顾的劲头,就给他泼凉水:“就这么色令智昏?白二爷多少有些猴急了!”
白栖岭手捂住她嘴,吓她:“让你看看什么是不管不顾。”
那一瞬间花儿咬住他的手,伸长的脖子被他咬了一口,忍不住呜出声来,懈鹰便在外头摇头。
柳公老远见此情形,就把懈鹰拉到一边,好心劝他:“你也正当年富力强时候,若是喜欢柳枝,不如早些跟花儿说。别等到她们办完了事回燕琢,那就来不及了!”
懈鹰的脸腾地一红,心事被柳公说中,一时吶言。柳公便教导他:“你年纪轻轻就去参军,这些事不懂不丢人,柳公教你你听好:先去问女子是否愿意,人家愿意,再去找花儿和二爷。懂吗?此事,要女子自己愿意。”
“像二爷一样抢了多省事。”懈鹰念叨一句,把柳公气笑了,拍打他一下。劲儿使大了,老人自己倒咳嗽起来。那头动静小了,懈鹰又小跑着去复差了。
原是这事,先前白栖岭在城外放炮的新武器,这一夜被兵部派人运走了。懈鹰拦了许久,兵部的人便将白家的货场围了,大有不交出来便将其平了之势。因白栖岭叮嘱过,若有人打那炮的主意,装模作样拦一下,而后给了便是,于是最终让兵部的人运走了,这才回来票报。
“运去哪了?”白栖岭问。
“运到宫里去了。二爷果然料事如神。”
“甚好。”
白栖岭穿好衣服连夜去了兵部,说是要将那炮讨回来,兵部自然拦着,白栖岭便在兵部门口打砸了一通,将门劈出个窟窿,有人上前来阻止,又将那人打伤了,就这样闹到天亮才回府。
消息很快传到宫里,正在闭目养神的娄擎眼都没睁,只说一句:“由着他闹便是。”宫人对此不意外,那炮运回宫后连夜就拆了,原本想着再造一个,零件还是那些,却装不上了。皇上连夜杀了两个,此刻虽在气头上,但对白栖岭有了惜才之心,加之还要用他,自然对他宽宏。
娄擎还因着那炮生气,宫人又来报:太后派人去传戒恶了。
她就这样急?这样怕?那戒恶老和尚能要了她命不成?娄擎自然不许,当即派人去了客栈,要将戒恶接走,却不巧遇到了太后的人,双方互不相让,首次正面打了起来。
客栈老板钱空在里头急得打转,眼见着客栈要被砸了,却是一句多余的话不敢说,欲跑上楼要戒恶想办法,刚跑了几个木阶,便被人用东西砸晕了,横在了楼梯之上。
戒恶看着这一切,手中的念珠一刻不曾停下,口中念念有词外面刀光剑影没有停下的意思,有人大喊:戒恶方丈,出来!不出来就放火烧了!话音刚落,喊话的人就被一刀杀了。
有人摸窗爬了上来,戒恶睁眼,看到花儿。他似乎不意外她为何能进来,只是问她:“你为何来?”
“你被抓走只有死路一条。太后要杀你,皇上保不了你。”
“那与你又有何干呢?”戒恶问。
“不至于无辜送死。”花儿扯住他宽大衣袖:“不管你为何来到京城,不要一人送死。你先跟我走。”
戒恶自然不肯跟她走,花儿与他撕扯起来,情急之下一根针扎进他后颈,戒恶并未想到她用这等下三滥的手段,眼睛吃惊地睁大了,在她皱眉之间倒了下去。
“倔老头!当自己是孤胆英勇呢!”花儿抱怨一句,与懈鹰一起将人弄走了。
外头打得不可开交,宫里却异常平静,太后和娄擎各自在殿内,都等对方让一步,见没有让的痕迹,太后便要小太监拿一块血玉给娄擎看,娄擎看着那血玉许久,眼神慢慢狠戾起来,却摆手道:“收。”终于是败下阵来。
如此一落败,心中对太后的不满和恨意又累积一层,心中不甘,派人去盯,得知戒恶趁乱消失了,心中忽然松了一口气,甚至暗暗赞了一声:“好!干得好!”只有遇到这等对手之时娄擎才会觉得真正地痛快,与聪明人斗令娄擎骨子里的兽性燃烧起来。
“太后自然会派人去找,我们也找,偷偷找。”娄擎对戒恶愈发起了好奇,宫外接连闹鬼令太后失却了冷静,她派人去抓鬼,又不忘抓戒恶,这其中显然有关联。
而当戒恶幽幽转醒,察觉到自己身处一个幽闭之所,一盏油灯亮着,照出两个人影。他分辨出来了,是花儿和白栖岭。
戒恶自嘲地笑了,他自己聪明一世,却被花儿这姑娘骗过了。从前以为她光明磊落,不屑于用一些肮脏手段,却不料这姑娘做事根本不在乎手段,能成事就行。哪里是有风骨?分明是一个“江湖骗子”。
此刻江湖骗子正瞪着大眼睛看他,见他醒了就嘲笑他:“老头儿,是不是怨恨自己看人走眼了?早跟你说过我厉害着呢,你偏不信!”
戒恶脸偏过去不愿理她,花儿嘻嘻笑道:“老头,你可知带你走后发生什么了?皇上的人认输了,太后的人要当场斩杀你,待他们跑上去,你已人去楼空了。那皇上可不是你想的那般,在他母后面前软着呢!不定有什么把柄在他母后手上。”花儿讲完抱膝看着他,见他仍不做声,就戳戳他:“老头,你知道我是谁吗?”
“我知你不信任我,你孤身一人来到京城,定是谁都不信任的。你挨个去试探,先是白栖岭,又是我,就连柳公,你都要试探。你试探来试探去,又不肯交与真心,你怕什么呢?你被人出卖过是吗?”
“你不必试探我了,我现在就告诉你我是谁。我来自燕琢城,你一定知晓燕琢城的,被屠城了。谷家军收留了我,我成了一个斥候。我来京城是为刺杀那歹毒的母子。”又看了看白栖岭道:“他也是燕琢城人,我们从前是旧相识。”
戒恶定定看着花儿,心中突然松了一口气,他听到了想听的话,并一早就知道这些话都是真的。老人眼里渐渐就蓄起泪光,看向白栖岭问道:“你还记得他吗?”
“他,指的可是曾经的七皇子娄禔?”白栖岭问。
老人点头。
白栖岭一霎那便想起了娄褆那张脸,菩萨低眉,一笑惹人顾。这些年来白栖岭始终派人去寻他,
但遍寻不见,他就这样消失在人世间了。
“他在哪?”白栖岭问戒恶。
老人痛苦地闭上了眼睛,用力压抑心中的痛苦,良久方开口:“他去了,葬身于火海了。”
老人的泪水转瞬就落下了。
老人流浪于世,途经那座寺庙的后山山洞里住了下来。戒恶不喜欢世人,只喜欢动物。一日遭遇暴雨,他被困于山洞,将死之时听到外面有人经过,老人便大声呼救。他听到外面有窸翠动静,紧接看有人开始借助各种东西去清理洞口的泥沙和巨石。不知过了多久,戒恶终于看到了洞外的人。
他第一次见娄之时,被他脸上的伤吓到了。他从未见过有人的脸是那般的恐怖,被烫了一个又一个字,因看被烫太多,字重叠到一起,最终已看不清是什么了,它变成了纯粹的伤疤。可他的眼神却慈悲,当他看人之时,那人仿若能放下内心的痛楚。
戒恶问他:“你是谁?”
娄褆摇头不语。
戒恶道:“你救我一命,我要报答你。”
娄褆又摇头。
“你真是个怪人。”戒恶道:“你救人什么都不图,这世上没有你这样的人。”
身后传来响动,娄褆对他摆手,要他走,戒恶懂他的意思,转身走了。
但戒恶放不下这个救命恩人,他虽是个丑陋的怪人,脸上那么疤痕、不会讲话,可他的目光实在慈悲,戒恶想去看看他。他悄然潜进寺庙,跟在他身后,默默观察着娄褆。
娄提身后总是跟着几个侍卫,当他在寺庙里经过之时,香客被吓得撒腿就跑,甚至来不及看他的眼睛。
他不讲话,不会讲话,也不被允许发出声响,他在修行,身上却不时落下鞭子。奇怪的是他从不喊疼、不皱眉、不反抗,好似他的肉身已死去,而魂灵丝毫察觉不到痛楚。
他有时会去后山,在一块石头上一坐就是一下午。他去后山之时,侍卫觉得无趣,便自己去玩,走之前威胁他:“别想跑!跑了就杀了你!”
侍卫走了,戒恶走到他面前,看着他清亮的眼睛问他:“你是罪人?”见他又不言语,便道:“你若是罪人,他们可以直接要你死;他们没要你死,而是这样折磨你,那罪人便是他们。”
戒恶对娄提说:“打今日起,无论你去哪,我都跟着你,我要将你的救命恩情还给你。”
他说到做到,悄悄藏身于娄褆的周围,看他的一举一动。当侍卫对他挥鞭子时,他便丢出一块石头砸到侍卫的眼睛上;当侍卫要欺辱他时,他就欺辱回去。侍卫以为娄褆身边附着了什么,竟开始收敛。
戒恶发觉娄褆格外良善。他被人唾弃,却从不与人生气,若遇到哪个孩童啼哭,他会蒙着脸送上糖果;若有人有解不了的苦,他便以他的智慧在纸上写几个字,以助人度过艰难。
戒恶想:他果然不是坏人,他是那样好的人。
可这样好的人在一个深夜被人带走,戒恶在他们后面跟着,一直跟着,不知走了多久,他们走到一个未名之地。那里没有寺庙了,那里有许多恶人,被关在一起,相互蚕食,无论男女。
而娄褆,住在一个破茅屋里,赶上隆冬,大雪压塌了茅屋,他也不生火,因为侍卫不许。但侍卫自己也受不得,便丢下几句话,自己寻好去处。
每每这时,娄提便会出去走,他在深山的小路上绕行,他不能讲话,但戒恶却仿若能听到他心中的呐喊,那喊声穿越深林密谷,最终抵达天际。戒恶有时会逗他,学一声虎啸,看他会不会怕,他却停下来,看着戒恶的方向,慈爱地笑了。
戒恶一把年纪,被他这样笑,就涌起暖意。
一日,又下起大雪,侍卫照例去玩,娄褆又去山间走。这一次,他走另一条小路,走着走着,听到一个孩童的啼哭声。他停下脚步,扒开层层枯枝,看到那雪地里放着一个孩子。孩子用破衣裳里三层外三层地裹着,脸已经被冻紫了,眼看着就要死了。
娄褆扑上去,将那婴孩抱进怀中,解开自己的衣裳将他包裹在自己胸膛前,急匆匆向回跑,跑几步突然停下来,看向戒恶的方向。
娄提当然知道他身后跟着一个口口声声要报恩的人,他时常吓唬他、恶作剧、始终在保护他,那个老人像个顽童,根本没有长大。
他看向戒恶的方向,伸出一只手招呼他,仿佛在说:“你来。”
戒恶走出来,眉眼上还挂着霜,问娄褆:“你要我照顾他?”
娄提点头。
戒恶便接过要孩,说道:“这是我的日行一善,并非是报你恩!你的救命之恩另算!”
就这样,因着一个婴孩,二人终于有了真正的纠葛。娄褆身在罪恶之地,每日眼见着那些人自相残杀,有时是因着一个馍、有时因为一句不快,有时则因着看守突然说要择一个头目出来。在这里做头目,可获得短暂无忧,于是就会打起来。娄提深知娄擎将他送至这里的目的,他想要他变得像他们一样。
娄提永远变不成他们。他捡到一个婴孩,满心惦记他,别人在争抢之时,他又会去林子里散步。侍卫不愿跟着他了,大雪封山,左右他跑不了,就算跑了也是喂狼喂虎,他们不愿挨那个辛苦了。
娄便去寻戒恶,与他一起照顾那个婴孩。
吃的是米汤,喝的是雪融的水,这很难将他养大,但小婴孩却渐渐大了。
在这样一来一往之中,戒恶会问娄褆:“你的舌头呢?被谁割了?你究竟是谁?你脸上的疤又是怎么回事?”
许是山间的善恶若倒映在溪水上,清晰可辨,戒恶身上的侠义和善娄褆看到了,他不想欺瞒这样的人,便在地上写字给他看,以此自报家门。
他们像故友,无话不谈。戒恶为娄提诉尽了自己漂泊的一生,而娄褆,亦没有隐瞒戒恶。
在这山间,戒恶是娄提的影子,他们共同守护一个远离世俗尘埃的婴孩。转眼两年过去,山里不断有人被送入,不断有人死去,娄褆被世人遗忘了,而戒恶的胡子又白了几分。
那一日戒恶苦等娄褆没有来,便小心翼翼去寻他,他的脚印留在林间,远处的大火将白雪熏黑,浓烟直冲到天上。戒恶的脚步愈发地快,待他跑到,看到那个关着诸多恶人的地方快要被烧成灰烬,有人在呼救,有人抱着人从火海里跑出来。
那是娄禔。
戒恶不知他为何要救那些恶人,不知他为何又冲向火海,被救出的人杀了官兵跑向林间,没有任何一个人想起救他们出来的娄褆。戒恶跑进大火之中,欲抱起娄褆,而娄褆呢,摇了摇头,不肯与他走了。
娄想自己的娄夫人了,他在人间吃够了苦头,临了,又死在他兄弟亲赐的一场大火之中。
可娄提是不怕的,他向外指了指,要戒恶快走。他可怖的脸上挂着慈爱的笑容,菩萨低眉敛目,他亦闭上眼睛。戒恶一辈子见过太多悲欢离合,有恩必报,唯独娄褆对他的救命之恩,他报不了了。
周围空无一人,老人站在那里,看大火将一切烧了个精光。恍惚之间他似乎看到天象,那大火之中缓缓升起一缕幽魂,绕着他飞了几圈,转身一直向西飞。
娄提,应当是去找他的娄夫人了。
戒恶站在那久久不语,想起娄褆与他交心的日子,也曾怨恨过自己,娄提说:我这一生只求大善,以为大善之人会有神灵庇佑,在多个难择的时刻,心慈手软,害了许多人。我害的人,他们大概临死都闭不上眼睛。
“这非你本意。”那时戒恶劝他:“若重来一回,你要如何做?”
“我不知。”娄褆摇头:“我太过愚钝,至今没有开悟,我悟不透了。”
戒恶是懂娄提的,他深知如何做正确,却始终没能狠下心来。他将娄褆埋了,带了一块他的骨头在身上,将那孩子交与一位老友,只身来到了京城。
白栖岭流泪了。
他与娄相识十余载,不知他最后的时光是怎样的漂泊流离。他知他一定痛苦,一定自责,却再无翻身之力。他一生没做过坏事,那颗菩萨心肠至死都在救人。
戒恶对白栖岭说道:“他曾说,白二爷是一个顶天立地的人,我是信他的。只是不敢轻易与你相认,怕辜负他未言的嘱托。”
白栖岭没有讲话,他心潮难平,最终以叹息收场。
花儿没想到她曾在谷为先口中听到过的无数次的七皇子娄,竟这样轻飘飘地无人知晓地逝去
了,心中感慨万千。
“那么老头儿,你既然信我们了,那你可否将那一日你在太后寝宫看鬼一事与我们讲一讲吗?想必非同小可。”花儿替娄褆惋惜,但她不愿在娄褆的死上再难过下去,她经历的事情那样多,早已学会快速地跨过去。
“这原是先皇在死前告知他的一个惊天秘密,先皇本意是要他在必要时候自保,他却至死都没将其公诸于世。简言之就是当今圣上非太后骨肉,当今太后不能生育,杀了皇上的生母,将其纳为己有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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